古人有词云：何处合成愁？    离人心上秋。对我来说，这“心”，应该是怀恋故乡美味的游子之心，“秋”，是中秋的秋，“愁”，该是乡愁吧。一年当中，难免有时候会觉得美国的月亮圆，美国这边的草更绿。可中秋节是个绝对的例外：月是故乡明啊。   

    上海每年临近中秋节的时候，真是甜蜜时节。金秋的艳阳下，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潮，氤氲着喧腾热闹的佳节氛围，空气中有糖炒栗子的甜香，也有桂花的甜香。新上市的肥腴甘美的糖芋艿，鲜嫩碧绿的毛豆，肥壮的大闸蟹，鲜活的河虾，还有红艳艳水灵灵的柿子，道不尽江南鱼米之乡的丰饶富足。而商店里铺天盖地的月饼，个个精美，只只玲珑，仿佛浓缩了江南烟雨的酥润、吴侬软语的甜糯、青山绿野的清爽。

    杏花楼的月饼最有名，有时供不应求，需要提前预订。杏花楼的绿豆沙月饼的绿豆都是去了豆壳的，莲蓉月饼的莲子也是颗颗精选的，格外细腻适口，清甜而不腻，松软而不黏，入口即化，一吃难忘。我也喜欢杏花楼的奶油椰蓉，新雅的百果，老大房的鲜肉月饼，各式各样广式的芙蓉金腿玫瑰豆沙蛋黄莲蓉上品五仁，苏式的松子豆沙，还有潮式的甜香园“老婆饼”“老公饼”，名字滑稽可笑，味道是独特的甜中带咸，葱香浓郁。

    心目中最佳的吃月饼地点，该是公园里的紫藤花架下或者荷花池边，最好有一帮狐朋狗友一起开月饼会。遗憾的是，我的朋友们都不爱吃月饼，所以我实际上最容易做到的是周末坐在研究生宿舍的阳台上，一样样月饼切小块，配一杯茶，随便放点情歌或者江南丝竹什么的背景音乐，捧本风花雪月的言情小说读读，任月饼在舌尖上演绎风味万种，让思绪随风漫游，停停走走。

    平时一般找不到这么大块悠闲的时间，只好趁做实验的间隙在办公室里吃。手里拈块月饼，面前放篇参考文献，每一粒瓜子，每一颗桃仁，淡绿的冬瓜条，绛红的火腿粒，都慢慢嚼细细品。那一个来月的月饼季节，我天天吃得眉飞色舞，心满意足。有时暗想，若论月饼的人间知己，非我莫属。

    我在上海的中秋节乐章中，奏了一个来月柔风细雨品月饼的小夜曲，往往以一曲恢宏的交响乐为尾声，那是参加中秋夜人山人海的观灯。那晚，上海淮海路金陵路南京路直到外滩，数十里长街，璀灿华灯把一座座商厦勾勒得金碧辉煌，让人几疑银河九天落。成千上万的看灯人，扶老携幼，摩肩接踵，陶醉在祥和喜庆的灯河里。我跟着朋友们漫无目的地逛着，有时一边走还在一边计划，要赶在商店关门前再去买几盒月饼，把中秋美味留得再久一点。因为第二天，月饼们往往就会神秘地从所有商店里消声匿迹，让人只有怅望西风，期待来年。   

    现在美国大城市的中国超市里中国风味食品可说是应有尽有了，也能买到杏花楼和新雅饭店的月饼了。我照样在月饼刚上市的时候就给亲友送一些，自己也开始大块朵颐。不过，即使是同样玲珑精致的玫瑰豆沙莲蓉椰芸枣泥月饼，够酥松，够暄软，也够细致，但不知是因为缺了上海这个时节那些红艳艳光润无暇吹弹欲破的大柿子的陪衬，还是多了那包远途运输所必需的超强保鲜剂？总是隐隐觉得少了些什么。

    心里其实很清楚，那种成分，是美味的精华要素，却不会出现在食物包装说明上，因为跟月饼成分无关，跟保鲜剂无关。那种美味成分，是故乡的金风和玉露孕育，是故乡的暮云和晓雾酿造，蕴藏在故乡随处可闻的亲切乡音里，飘散在故乡安神定心的熟悉空气中，根植在故乡，封存于记忆，又被泛滥的乡愁提炼得纯粹又纯粹，醇鲜又醇鲜，就像心中完美的中秋月，至高无上地悬浮在故乡的天空，远隔重洋，可望而不可即，美得不可方物。